赵汉荣/文
行走在大勐龙的黄昏,其实是行走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
在西双版纳的景洪,景洪的大勐龙,对于一个游走于异乡的人来说,“黄昏”这个词里,意味着白日炙热过后的温暖,温暖过后的平静。心情沿着平缓的山势,金黄着大片大片的橡胶林,秋季太阳温顺的眼神巡视着干净的柏油路,向茂密而翠绿的香蕉林深处延伸。此时,走上一条竹楼间的乡村小路,你总会幻想马上就有一段美丽的故事要在乡间田野发生。平坦而散发着稻香的田野,一层一层,把翠绿越铺越深,越铺越远,远到远处的山脚模糊了视线。之后,你一定要遇上一条摇着尾巴的欢畅的土狗,还有凤尾竹林深处寨子里升腾的炊烟,夕阳下摇曳着身段的傣家少女,在擦肩而过的瞬间,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,洒下一闪而过,却久久怀想的悸动,和轻风中悠扬的诵经。
走在西双版纳秋季的黄昏,其实是走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,眼眶会走着走着就湿了,身体走着走着就轻了,柔了,轻得和清风一样,丝丝缕缕都清晰可见,柔得像天边的祥云,沉沉地瘫睡在山的那边,不动,也不醒。
住在景洪,我的幸福和母亲的无助同在
一百次的到过景洪,就有一百次的流连不愿走,却又不得不一百次的离开。那个时候,我从来没有敢想过,我会和这座热情的城市如此的亲近,亲近到密不可分。因为工作的缘故,妻子调入景洪市,带着我不满5个月的儿子,带着我的母亲,三个我最牵挂的人,就居住在那里,让我日日牵挂,夜夜想起。
白天,我牵着妻子的手,买冰箱、大床、凳子、垃圾箩、感冒药、柴米油盐等一切居家必需的物什,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忙碌穿梭,心里充满甜蜜,眼里饱含自豪,有意无意间总想向每个路人暗示:我在景洪有一个家,我是景洪人,我要把这些东西搬进我幸福的门。
入夜,华灯初上,我与母亲走在霓虹乱眼的街头,我像一个无所不知的智者,对城市里的一切指手画脚。我告诉母亲这个是红灯,那个是公交车,KTV是唱歌的地方,超市里面里什么都有,等等。在过一处斑马线时,看着车来车往,母亲一脸惊恐,不知所措。紧跟着我朝前走了几步后,一看有一辆车过来,母亲急忙停住;司机踩下刹车,母亲赶紧后退几步,一看车不动了,急又向前;司机本来看见母亲后退,就又加油向前,刚好又和我母亲同时启动,这又把我母亲吓得呆站在原地,脸色煞白,不敢动弹。我急忙回过头,跑上前去抓住母亲的手,母亲紧紧抓着我的胳膊,双手颤抖,无助得就像一个孩子。而我牵着着母亲,像极了1989年的那个冬天,母亲牵着的那个时候我,淡定地穿过思茅街头。把母亲牵过马路后,我的泪就流下来了。
来到孔雀湖边,一群老年艺术团的老人拉着二胡,敲响京鼓,吹着竹笛,一个身着白衣、满头银白的老人深情地唱道:“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叫西双版纳,那里充满阳光,充满幸福,充满着希望......让我听懂你的语言,让我走进你的世界。”我为精彩的演唱鼓掌,母亲听完黯然神伤,眼里满含泪光。我知道,母亲这是想起了远方的家,想起了独在家中年迈多病的父亲,想起了故乡裸露的石头、那片贫瘠的山岗和午夜“唦唦”吹过竹林孤独的风了。
离开景洪,我将用多大的勇气来面对孤独
从汽车的发动机开始转动,建筑物开始纷纷退让,一座城市退出眼帘,我的思念就乘虚而入,无处不在,灌满耳目,占据我心。离开景洪,我的身体守在阿佤山高高耸起的脊梁上,张望。灵魂却夜夜归去,去到多情的孔雀湖畔,流连在他们城市陌生的街道,前行、迷途、又向前,就只为找到那扇温暖的门,熟悉的窗。那门里有油烟升腾、儿子哭闹、妻子忙碌、母亲苍老,那是家的味道,我浮躁的心会在这吵闹中得以安静和平复,我繁乱的思想会在这拥挤的出租房里得以尽情摊开,不管是来龙或是去脉,一缕一缕,柔顺而自然。
可是,更多的时候,我能做的就只是在阿佤山美丽的龙潭湖畔,在同样狭窄的出租房,拨出一串熟悉的数字,向着无尽的夜空发射,方向是同样美丽的孔雀湖畔,同样狭窄的另一个出租房,我最思念的他们就在那里等我。电话那头妻子会说:“儿子,是你爸爸!是赵汉荣!快叫爸爸!”,然后,我就会听见四个半月的儿子“哇哇”地乱叫、“咯咯”欢笑。这时,我也就会傻傻地笑着,嘴里不断地重复:“儿子,乖啊!儿子,乖!”妻子会接着问“爸爸,你什么时候来看乖乖啊?你来看我嘛,我乖得很哪,爸爸!”然后,我的眼泪就会流下来,“儿子,乖啊!儿子,乖!爸爸忙过这一阵子就过去看你,也许就在下个星期,或者再下个星期!”然后我急忙挂断电话,一夜沉默。
儿子,妻子,我的母亲,3个我最牵挂的人。此时,佤山深秋的夕阳洒下来,在起起伏伏的暮霭中,我的思念伴随着凉意涌上心头。伫立在这山之巅,朝着你们的方向,我把酒遥寄,穿越千山万水,眼神迷离中,我仿佛看见了你们无助的张望。
深秋了,夜凉了,我的亲人,有否加衣?在他们的佤山,在我选择的这一块热土,请原谅我的坚守,就像他们原谅我的思念夜夜出逃,原谅我的身在佤山,心在景洪。